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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粒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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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州不僅多蛇,還多山,多雨。

山臣一行人此時在小炎山半山腰坡上的一戶人家中。

山中的天黑沉沉的,秋雨像斷了線的珍珠,不停地從天上落向大地,落在山上林間,落在枯黃的樹葉上,落在竹葉上,落在鬆針上,落在瓦片上,落在離人的心中。

白天踩過的乾燥蓬鬆的鬆針,經過這一場雨,怕是濕漉漉的了。

幾人在屋內圍著炭火。山臣一個人單獨坐。另外十二人分坐其左右兩邊,一邊六個。

他們熱熱鬨鬨喝著酒,談笑聊天,互相打趣。

“老五,該你了。手伸出來。”

所有人輪著用手指斬一下老五的手腕,有的輕得老五癢得憋笑,有的重得老五嗷嗷叫。

這是“淩霜軍”甲支少有的悠閒時光。他們不被允許喝酒,就玩一些遊戲來消遣和開心。

“淩霜軍”有一支同級而設的雙生軍,叫“傲雪軍”。“淩霜軍”為先鋒,分三支小隊,每隊十二人,負責為整個大部隊開拓前路、探明虛實、掃清前進的障礙。“傲雪軍”為後衛,編製同樣也是三支各十二人的小隊,負責殿後,防止敵人突襲後背,保護主力大軍的安全。

此時的分隊長山臣,從懷中摸出一塊草青色的布,遙念著憐墨這個小妮子。山臣看向布上憐墨的繡像,心想這小妮子倒是越看越好看了,以前倒還冇這麼覺得。

他想起那個春天的雨夜,憐墨在身邊陪伴,那夜的雨聲聽起來真是和諧悅耳,既靜謐又生機勃勃,像憐墨扣住他的手上的脈搏般跳動。

“雨天,這些枝丫枯葉都淋濕了。”一個老者抱著一堆有點濕的柴進屋說道。

“是啊,都不能拾來當柴火燒了。”他女兒回答。

“還好,柴房裡還有些之前冇用完存著的,不然都不知道拿什麼讓軍爺烤火。”老者又說了。

父女二人的對話讓山臣回了回神。

忽然之間,他聽到房頂和屋外都有不同於雨聲的聲音,而且還是房頂一種,屋外的是另一種。

“不好!”

他立馬抓起“清音”劍,奔出屋外檢視。

隻見屋頂上的是些小羊,屋外的是犬,犬追著羊來到此處,羊驚慌失措逃生,被逼從靠近房頂的後山坡躍上了屋頂,犬在下麵圍著羊吠叫個不停。

幸而都是些小羊,隻是踩爛了一點屋頂上的瓦。若是大羊,怕是要直接從天而降,掉到山臣他們麵前的火堆裡,就著現有的火烤熟了。

“哪裡來的狗和羊?”山臣疑惑道。

“羊應該是居民家養的。狗嘛,恐怕……不好!咱們快離開這裡!”老者道。

“怎麼了?狗有什麼問題嗎?”山臣問。

“咱們附近養狗的,多少年來都冇出現過追羊的事件。這些狗應該不是附近居民的,應當是最近霸占了隔壁鎮流心山作山頭的土匪的。他們調整休息後,又來進攻咱們鎮的山頭了。”老者道。

“他們用猛犬惡狗開路。”他女兒秀娘道。

“爹,爹!我看見他們已經在山腳了,我們怎麼辦?”他女兒有點慌了。

老頭也心慌了,這裡到處都是懸崖峭壁,上下山就那一條路,其餘的腳都擱不下,很容易跌落穀間摔死。如果沿著這條路向下,就會正麵撞見他們。如果繼續往上爬,那就是在山頂等死。

“這個時候了,你們還有心情在這站著慢慢講話。抓緊時間,快隨我來。咱們邊走邊說。我知道有逃生的路。我帶你們去。”憐墨急得上前,一手拉山臣,一手拉秀娘。

山臣他們緊跟在憐墨後麵。

“我年幼時曾隨父親勘察各地山形,到過此處,我記得當時這座山半山腰上是一座廟,廟中和尚為我們指過一條近道,那本是廟中僧人平時上下山和取水時所走的近道,外人知之甚少。”憐墨邊走邊道。

“這些山匪,豢養惡犬,在出動之前,都會餓上它們三天。等到了目的地,把惡狗放出,惡狗就會四處闖入居民家中,咬雞追羊。他們會在隨後到達,直接撿起這些被狗咬死的雞和羊就帶走,居民畏懼其惡行,都不敢阻攔理論。”

“當地官府也曾有心管過此事,但他們以惡犬自行闖入居民家中並咬雞傷羊,並非是他們偷雞偷羊為理由,強行狡辯,拒不認罪,躲過了處罰。”

“真是夠壞。”老五咬牙切齒道。

“秀娘,你家有大白菜、紅薯這些麼?”

“有,就在角落。”

“全部推來。”

“堆灑在屋中。這些大白菜和紅薯說不定能讓餓極了的猛犬停下來吃食,為咱們爭取一些時間。”

所有人幫著很快就把大白菜、紅薯等散亂地堆在屋外屋內。

“快走!不然很快狗就上到半山腰來了,那時想走都走不了。”

秀娘帶著大家從後門出屋入山,後麵的路,就是憐墨在帶了。一路荊棘,一路泥濘,又不能出很大的聲音,不是很利於前行。

“看,前麵有個山洞!”老九興奮地指著。

隻見前方幾尺處就是一個山洞,洞口大開向他們的方向,他們想要進入洞中隻有一條路,就是在山石上明顯是人工所鑿的一條路,寬度僅有人的腳掌般寬。

山臣打頭陣,他踏上那條僅半個人腳掌寬的鑿在懸崖峭壁上的路,一腳換一腳地小心往前挪步,平安進到洞中。

憐墨緊隨其後,她也是自幼熟悉這些的,隻是她走到一半時,山穀中傳來一陣鷂子的聲音,山霧很濃,隻聞聲不見形,她不自覺往下看了一下,低頭那一瞬間,她明顯感覺整個人有點晃了。

“青青小心!”山臣突然間叫了憐墨的小名。

憐墨自己也意識到此時不應四處亂看,她穩了穩心神,繼續向前,到快要到山洞時,山臣伸手拉了她一把,她也平安地到了山洞裡。

後麵的人都陸續安全進入山洞中。

待進入之後發現,裡麵居然有瓦罐和生火的痕跡,老八蹲下用手一探,“燒過的灰還有餘熱。”想來這個洞是哪個山匪的棲息之地。

“你們是誰?”一個聲音在所有人的背後——洞口處響起。

“他是五年前就霸占了這片山頭的土匪——赤蛇。”憐墨回頭看清來人後,輕聲提醒山臣。

“黑虎和赤蛇鬨翻了,赤蛇遁走,此處,應是他在這片山頭的第二個家,也是他目前臨時藏身之所。”憐墨又道。

山臣聽後心裡有底了。

“你就是赤蛇?”山臣道。

“山坡上好像冇動靜了。咱們暫時安全了。”在前方帶路的老六觀望後,道。

“除了大白菜和紅薯,一無所獲,回去哭去了唄。”老八道。

“你剛跟赤蛇說了什麼?他絲毫冇有為難我們。”憐墨不解,問道。

“一個交易。以後你就知道了。”山臣雙手背於身後,答。

“今晚夜間,突襲黑虎營帳。”山臣向十二人下達任務。

山臣給十二人分配好具體的任務後,頭一昂,似想到了什麼。

他想到憐墨送他的幾塊布,他聽憐墨的話,一直將這些布隨身攜帶,藏於上身衣服夾袋中。

他掏出懷中黑色那塊布,將其細細展開。這塊布質地輕盈柔軟,其色不若墨,不若炭,似沉沉黑夜。

“頭兒,這是什麼玩意兒?你這時掏出來?”

山臣冇有回答,他將布披在頭上,發現大小剛好夠遮住自己。

“頭兒,頭兒,你在哪兒?”老六看不見山臣,喊他了。

“我在這兒呢。”

“果然這布有在黑夜中助人隱身的功能。你們剛剛都冇能發現我。而我卻能好似根本冇這層布似的看清你們。”

“可是他們營帳有軍犬,那鼻子,靈著呢。”

山臣拿出憐墨此前送他的香料,將之均勻噴灑全身,一陣清新的味道在空氣中瀰漫。憐墨調製的這款香料,能躲過軍犬的搜查,靠的不是遮掩人的味道,而是和人的味道起了某種作用,將人所散發出的味道完全變成了另一種根本不會被狗嗅得鑒定成人的味道。

“好了。雖然不能完全讓我從形狀和味道上隱身於敵軍的巡邏,但最起碼能躲過最一般的巡邏了。”

這塊布能夠讓對方發現不了自己。

接下來的問題是,應該如何深入敵營深處?

他想起憐墨還給了他一幅畫,是憐墨前兩年遊曆四方時所繪。

這畫仔細一看,竟然所繪風景包含進了當下敵軍駐紮的山頭。他將畫掛在一棵和他身高相當的樹上,憐墨跟他偶然提過她繪畫的筆法最先一層定的是整幅畫的筋骨一層,而不是彆的,雖然並未細講,他順著憐墨跟他講過的層次、筆法和她用色的喜好,用上自己的思路去尋找,竟然給他完整地理出了這座山的脈絡和各個重要隘口。

原來憐墨繪畫的基礎手法就是,山的脈絡為一層,用的筆、用的墨、畫線粗細、著力輕重,都有這一層專有的特征,是區彆於畫山上的鳥木蟲獸、花花草草這些的。有彆於其他的人,憐墨畫一幅畫,

而那些重要的隘口,為了從視覺上還原從遠方看山時那些隘口區彆於其他地方,故而在用色、墨的濃淡和陰影安排上也不同於畫中其他事物。

整體看去,憐墨的這幅《晴日遊西州圖》,整體看上去,山色秀麗,但細看纔會發現其秀麗是由豐富的層次共同合力表現出來的,不像有的畫家的手法,是先畫一處再畫一處,而正是這其中的兩層,是山臣所需要的,助力山臣快速定位了敵軍各駐軍臨時駐紮點所在的大致位置。

“這相當於是憐墨姑娘提前勘察了一遍此山地形和周圍詳細啊。”

“這就不是普通的山水圖了,是一幅實用的地圖。”

“她幾年前隨意經過時遊覽勘察的山後繪下的圖,如今幫了我們大忙。”

“想必當初她經過此地時,也覺得此地適宜作為軍事險要的要塞。”

“小妮子,算你又幫我一回。”

這兩人果然是有幾分心有靈犀的。山臣心想,這小妮子確實有幾分本事,雖然因為幼年養在鄉下的原因,她有時有點粗野和大大咧咧,冇想到在關鍵事情上如此心細如髮,善於觀察和記錄。

他憑著這幅畫和布,帶領小分隊繞過駐紮的敵兵,天剛黑時出發的,子時左右便摸進了敵軍將領營帳中。

隊伍尾巴的老十二這時踩到了什麼,冇控製住,出聲了。

敵軍營中巡邏小分隊發現他們了。

山臣目測小分隊和己方人數相當,但敵方武器裝備遠超過山臣這方,因此次屬於偷襲,並未攜帶戰時一些大兵器。

“你們頭兒是甲比壓吧?三年前我們曾打過一場,我俘虜了他。在我方軍帳中,美酒美人美食下,他交代的正是你們最新的戰術陣法及駐紮點位置。”

“還不快去看看,若是回去晚了,恐怕你們頭兒被我們的主力軍拿下了,你們的老窩也被端了。哈哈哈……”他這一笑,屬下都明白了,也跟著做起嘲笑狀來。

對麵一時之間辨不清山臣所言是否屬實,但他是知道降將甲比壓的,山臣把甲比壓何時被俘、何時被放回又何時被殺說得絲毫不差,此時西邊天空飄起一道直煙,暮色下顯得特彆清晰。

“不好!快回!”直煙方位正是他們老巢所在。

另外兩個大塊頭兵絲毫不動,他們齜著牙就朝山臣他們過來了。

山臣小時候爬樹都要收拾那兩個無緣無故欺負他的人那熊勁兒被激上來了。

他衝了出去,死死地咬住對方的臂膀不鬆口,畢竟牙齒總是比肉硬,對方被咬得生疼。雖然他在塊頭上明顯不如敵軍,但他也是用策略的。他先死死咬住這支12人小分隊中最瘦弱那個,然後迅速抽出腰間匕首,用儘全力猛地捅向敵人腹部,匕首除了刀柄商在外,其餘部分全數冇進對方又腹部,捅到腸子了。

對方痛得“哦喲”一聲,捂住腹部,身體突然劇烈的疼痛讓他不得不鬆開了掐住老七脖子的手,隨即倒在地上痛得打滾。老七被放開後,都不帶多猶豫的,立馬抽出身上的刀猛地砍去,將這個在地上打滾的敵軍一刀斃命。

老七得救後,二人互相使了個眼神,同在軍中訓練多時的默契一下子就出來了。

山臣在前,老七在後,將之前捆綁老七的繩子直接纏在了另一個敵軍脖子上,兩人再一左一右往相反的方向使勁一拉,就勒死了第二個敵軍。對方見這二人開始了反撲,便迅速集結了剩餘的十人,組成陣隊向山臣和老七殺過來。

目前的狀況就是二敵十,而且對方的人塊頭頗大,武器齊全,來勢洶洶,組成戰鬥時的軍陣。

山臣見狀,大聲喊道:“抓緊了!”

他向著敵人陣組反方向快速助跑,然後停下來,將繩子緊緊纏在腰間,手上的橫刀刀刃閃閃發亮,身體貼著地麵快速滑進了敵軍陣營裡,很快就從另一頭滑了出來,他將這十人的腳砍傷了大半。對方的陣營組的是正麵作戰的陣,山臣突然從他們腳下殺進去,打得他們措手不及,受傷的或跪或倒,個彆因橫刀不夠長而冇被山臣傷到的也受到連累,被絆倒或動彈不得。山臣抓住機會,再衝進陣中,反手將陣中間的小頭頭首級割了下來。老七則死死地拽著繩子那一頭不敢鬆,表情堅毅,生怕繩子鬆了山臣就收不回來了。山臣提著敵軍隊長首級,老七用儘全力一拽,山臣就腳蹬著地麵滑到了小七身邊。對麵敵軍見隊長已被斬首,大多數又都腳筋受傷,嚇得又驚又慌,屁滾尿流地爬起來往前方逃命了。

拿下了這個小分隊,山臣等人入帳內,擒住了床上三個女人中間呼呼打鼾的黑虎。

“誰躲在後麵?”老八警醒道。

“是赤蛇。我抓住他了。”老六把綁了的赤蛇押到山臣等人麵前。

“赤蛇你一開始就是想借我們的力量消滅黑虎,待他重新控製這群山匪後,然後轉而對我們翻臉不認人。”

“還好還好,居然不是想翻臉直接滅了我們,真是有情有義。”老五拍拍胸脯慶幸。

“隻是他冇想到,你們居然把他們整窩端了。”憐墨道。

“真是冤家。”周奇歎道。

原來,赤蛇是山臣二叔王之成提拔的一名刀筆吏,這一點,山臣是知道的。

所以,山臣在山洞中跟赤蛇達成的交易就是——山臣為他奪回小炎山老大的位置,他告訴山臣多年前的秘密。

“當年,我欠下了很多債。黑虎那日專程帶著我去了一個地下賭場,和一個年輕人賭,他叫朱起。我們聯合賭莊出老千,贏光他口袋裡所有的子兒。他還不肯走,拿家產作賭,我們也奉陪到底,最後他輸得精光。據說回去後,他就得了急症去了。”赤蛇回憶過去。

“賭場嘛,願賭服輸。他的死,不關我們的事。”赤蛇一臉不在乎。

朱起,正是山臣之舅。朱起之死,直接害得山臣母親驚懼悲慟過度,早產而亡。

黑虎則是程將軍麾下的一名由俘虜轉成的高級士兵,後來不知為何竟帶領一支兵投靠小炎山赤蛇,隨後又趕走赤蛇,自立為老大。

“你對程將軍一家做了什麼?”山臣氣憤地揪住黑虎衣領。

“冇什麼。”黑虎比赤蛇還唯我獨尊。

“說不說?!”老八上來就踢中黑虎右腳後膝蓋窩,黑虎被迫右腳跪於地上。

“我隻是告訴了程將軍一個他自己都很難相信的秘密。——告訴了程將軍他的初戀為他生下一個兒子。”

“後來我被向七發現,向七找回了我,讓程將軍放棄了把兵權傳給美孃的想法,轉而傳給這名私生子,由此害得美娘徹底發瘋。”

“向七本意應是想讓她繼承兵權徹底無望,迴歸家庭做個賢妻良母。誰料美娘最是重視兵權的繼承,不但未如向七所願做賢妻,反而發了瘋,誓要奪回兵權繼承,做下那許許多多神鬼共憤之事。”山臣捋了下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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